鲁虹
画家李季一直将青年女性作为他的表现对象,但在不同阶段,他的图像呈现方式却是完全不同的,这显然与他的表现观念发生变化有关。在1995年,也就是他的第一阶段,他常把既艳丽又性感的摩登女郎放在中景上,其时,人物造型是夸张、刺激的,用色则是主观、随意的。进入创作的第二阶段,李季把女性肖像移到前景上。起先,他喜欢画摩登女郎的半身肖像,小宠物只是作为一种陪衬出现,到后来,他进一步推进了“视焦”,结果使得摩登女郎的头部不见了,小宠物处在了更显眼的位置上。
李季不久前在一篇“创作自述”中,曾说自己是一个偷窥者,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但我要强调的是,李季从不把他偷窥的印象直接搬上画面。事实上,在通过偷窥获得灵感后,他总要通过一番设计,然后再让模特按他的需要穿上服装、摆出姿势,直至构成画面。现有的作品基本上是对摄影的再处理。这让人感到他是在借鉴美国女艺术家辛迪?雪曼的创作经验。如果说李季在第一阶段的作品是以调侃的方式讽刺了近些年来出现在电影、电视、广告以及生活中的女性消费偶像,那么,他在后一阶段的作品,则深入揭示了某些女性消费偶像的悲惨处境。
李季的近作多描写怀抱小宠物的时髦女郎,应该说,这一现象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反映现实的电影、电视中,我们都屡见不鲜。在我们的文化上下文中,内涵是较为明确的。难怪我的一位朋友见了李季的近作后,马上便认为他画的是“二奶”以相似的女人。对此我颇有同感。
对于“二奶”一词,人们也许并不陌生,它出现于经济改革之后,专指一些年青、美丽、性感,而且被有钱人包养下来的女性。“二奶”一词尚未进入《现代汉语词典》,但它所具有的内涵却是人所共知的。一般来说,“二奶”与包养她的男人并没有婚姻关系,有的只是纯粹的金钱关系。她们长期独守空房,没有合法的社会地位,当男人光临时,便提供没有情感的性服务,由此而获得住宅,小车和大把钞票。在公众面前,她们显得妩媚、可人、满族、自信,但内心里却是无穷无尽的孤独、空虚、无聊和焦虑。
在李季的近作中,忸怩作态的小宠物与穿着时髦、充满性感、体态丰满的女主人构成了一种特殊的情态关系。从表面看,小猴是女主人的宠物,可实质上,画面却以隐喻的方式表明:画中的女主人也不过是某位“大老爷”的宠物,而她之所以需要小宠物,一方面是可以显示出“高贵”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可以排遣空虚、无聊、孤独、烦闷的情绪,进而使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和有情趣一点。画面中的时髦女郎的全部资本就是充满青春气息的肉体,在交换原则支配着人类一切行为的消费社会,这无疑是一种高级商品,它足以换取高级的消费方式。一位有钱的老男人对此事做了最好的解释,即:“她要我的钱,我要她的肉”。
在这里,消费社会充分暴露了它的问题所在。
我们知道,一个人的生活需求是有限的,倘若李季画中的女郎安与此,是完全可以去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的。问题在于她(们)并不满足过平常人的生活,为了虚荣、为了排场、为了豪华、为了奢侈,她(们)最终选择了另外一种畸形生活。她(们)是消费社会中广告宣传和交换原则的牺牲品,当她(们)享受高级消费时,她(们)也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诸如灵魂、尊严、价值、理想、等也消费掉了。看来,画家李季去掉画中的女郎头部是有着象征意义的,其实他是在嘲弄为畸形高消费失去头脑和灵魂的人。这肯定是一些可悲的人,她们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今天她们挥金如土,可明天等待她们的又是什么呢?
市场经济的变革正在使我们的国家走向富强,但不能忽视的是,它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些问题,例如畸形消费和享乐主义盛行便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景观,在这一景观中,人们的物欲无休止地膨胀,只要能弄到钱,一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这正是不正之风猖獗、社会道德沦丧的内在原因。正如许多有识之士指出的那样,若不加以有效解决,社会迟早会出现灾难。李季的可贵之处在于,他既不迎合时尚,又不陷于狭隘的专业圈内,而是平静从容地面对现实,并从中提出独特的视觉语汇来讲述自己的感受。他把一个知识分子的批判立场引进了绘画,从而使他的作品揭示着人们:如何超越感官和物欲的压抑、追寻生命的价值的生活的意义,乃是当代中国人必须正视的文化问题。霍克海默尔曾说:“一部著作越伟大,就越植根于具体的历史环境中。”我认为优秀绘画作品也是一样的。市场经济改革使人们十分熟悉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在这样的历史进程中,肯定会出现一些新的价值形态,生存方式、茅盾、希望和危机。身处其中的艺术家应该利用时代的新变,寻求艺术的新生长点,借此为自己创造一个角色。李季已经这样做了,他从自身周围所发生的经验中寻求新的主题、新的符号和新的语言方式,也给了人们以新的启示。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工作会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