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中的思辨——和丽斌访谈

 

采访对象:和丽斌(以下简称和)

采访人:张光华 (以下简称张)

访谈整理:张光华

采访时间 2007521日,2000

采访地点:艺道工作室

  

 第一次见到和丽斌是在他的工作室,没有说几句话,更多的是欣赏他的作品。但是已经可以感觉出,他是一个内向少语,感情世界却非常丰富的人。第二次见到他,已经是这个展览确定的时候了, 他送自己的资料过来,话不多,很谦虚,而且资料整理地也很仔细。约定这次访谈,是我们第三次见面,这次多了一些亲切感,不再感到陌生。他热情而认真地对待这次访谈,在谈话中也表现得越来越轻松。也正是这段谈话,让我们真正认识了他。以下是我们谈话的内容:

张:在我看了你的作品之后,我发现黑色和白色在你的作品中占据着相当重的分量。我想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在这个消费主义至上的浮躁时代,生活与艺术中到处是极富视觉冲击力的迷幻颜色,你为什么还一直坚持着黑白两色?

和:我也不拒绝其他颜色,在我早期的一些作品中我也表现过其他一些颜色,但是我总觉得它们不适合我,不适合我在作品中表达感情的需要,所以在实验过后,我选择了黑色和白色。

 

张:你现在为什么选择报纸作为媒材呢?是因为它本身颜色的黑白组合吗?还是因为它承载的文化信息? 你选择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和:你说的这两种原因都有,它本身就很丰富。但是它又不能直接拿来用,需要通过一些转换。

 

张:你指的是什么方式的转换?是指像拼贴作品一样把它直接贴到画面上吗?

和:就是大概的这种转换方式,在我的作品中,我都是把它扭卷。因为扭过后,它的图像就变了,变得很模糊,然而它质材本身的灰色感就会更强烈一些。我借用报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喜欢纸的感觉。因为纸这种材质与我的审美感觉是吻合的,我喜欢纸的触摸感,当把报纸扭卷起来以后,它的可触摸感也就更强了。

 

张:但是,我们都知道,当报纸被这样扭卷之后,读者就无法再对它进行信息的读取,它本身的文化意义也就消失了,你是怎样对待这个事实的呢? 你是否想通过它在传达出什么信息呢?

和:确实是这样的。我就想通过这个转换,表达一个遗失的世界。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物都处在消逝之中,我们这一分钟看到的东西下一分钟就消逝了。我想通过我这个系列的作品传递一种时间的感觉。

 

张: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报纸每天传达的大量的事实新闻,到了第二天就已经不是新闻了,它只有和这些陈旧的信息一起被废弃然后被送去造纸厂回炉,这是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和:是的,很多东西本来就是无意义的。再放大一点来说,生命也是无意义的。其实,我是一个怀疑论者,对很多事情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张:你为什么会是一个怀疑论者,你能说说其中的情结吗?

和:可能在童年时,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方向。至于说是不是有什么情结,我也不清楚。

 

张:那就让我们慢慢来回忆吧!是不是在你的中学或大学阶段有什么事情影响过你,或者是从开始学习艺术那一刻起,或者是在你走近当代艺术时,发现其他艺术家都在寻找或已经在坚持自己的艺术符号时,你受到了某种启发。致使你也在寻找自己的语言符号时,开始深挖生活,并对世界产生了怀疑?

和:我想应该是在工作(到云南艺术学院任教)以后吧。无论一个人选择什么样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都会反过来再影响他的生活态度和看世界的角度。

 

张:那你现在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的?悲观还是乐观?

和:既不悲观也不乐观,折中的吧,所以才对很多事物都产生怀疑。

 

张:但是,你又不仅仅选择了报纸,你还选择了很多革命时期的风景,诸如共产党曾经在那里召开重要会议的延安会址,标志着中国工业崛起的钢铁巨人南京长江大桥,你又想通过这些符号表达什么呢?

和:这些也都是正在被人们遗忘的风景,它们曾经像图腾一样被人们敬仰。但是你再去问80以后甚至70以后的人们,他们大都对这些风景感到很陌生。所以说,再强大的东西也只是代表一个时代,一个时代也就是一个瞬间,过了,就被人遗忘了。

   当我在做这些作品时,我对这些符号的记忆还是很深刻的。对于70年代初出生的我们来说,因为经常在报纸上和日用品的图案中见到这些符号,所以我们并不感到陌生。但是,现在却很少见了。这也是它们被遗忘的原因吧。

 

张:那你究竟是对这些文化符号被人们遗忘的过程或行为感到惋惜呢?还是对这些文化符号本身的感怀?还是两者皆有?

和:可能我做出来只是一种祭奠,对过去的一种纪念。就拿书法来说,书法有着古老的历史,但是现在很多人却看不懂,不认识写的是什么,就像在看天书一样。但它曾经是那样的日常化,人们天天都在接触。山水也是一样,我们现在也有山水风景,但是却与祖辈们画面中的风景完全不同了。我们现在也只有通过印刷品,来想象古人在彼山彼景中的情景了。那时的世界对于现实世界的我们来说,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了。

 

张:我很同意你的观点,无论是我们文化遗产还是自然风景,都正处在一种消逝的状态之中。

和:是呀,这确实是种无奈。

 

张:那你是不是想通过你的作品把这些符号重新展示出来,以此排解你的无奈呢?

和:我展示的其实已经不是过去了,过去是根本无法展示的。我展示的是我对过去的理解,是一种寓意。 所以我选择这种表达自己的方法。所以我的作品初看是模糊的,但是仔细一看里面又包含着很多图像,但是这些图像又不是很清楚。

 

张:这么说来你是不是有一种要力挽狂澜、为后辈留住历史的抱负,但是又为无力实现这个理想而矛盾呢?

和:是呀,根本不可能留住,仅以此向与我有同感的人们表示慰藉罢了。包括艺术风格和艺术潮流,在流行的东西都会成为过去。虽然人们有不同的审美取向,但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以后,他们也许会觉得他们以前喜欢的东西很土,根本不值一提。这一切都有可能。所以,我的艺术也只是给与我有相同生存背景的人以慰藉,希望他们在阅读的过程中能得到一些安慰。

 

张:那你能不能再深入谈一下你对“流行”和“时尚”的看法?有时候我觉得历史似乎也是在循环的,就好像衣服一样,格瓦拉的头像和五角星成为我们今天标榜个性的符号,昨天的流行很可能又成为明天的时尚,你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和:其实当我们选择昨天的东西的时候,我们也还是对它们进行了融合的,与我们今天的需要和标准融合在一起,它们也已经不是昨天的它们了。时代与时代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共性的,因为每个时代都有自己象征性的符号,若干年后人们还是会用新的视角去从过去的时代中选取自己需要的,而并不会全盘否定。历史是一直在流淌的,只要是它经过的地方,它都会留下痕迹,痕迹也就是历史对人类有价值的。

 

张:你这句话说得太好了,不光是自然界有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规律,人类历史也是一个自我筛选的过程。那我们刚才说到选择性的问题,你当初为何从西师来到昆明呢?因为重庆的当代艺术产业比起昆明来说还是有明显的优势的。

和:因为当时还不是这样,我当时还有留校的机会的。但是,比起重庆,我更喜欢昆明的阳光,在重庆这个缺少阳光的地方,我感到很压抑,这是生命的本能反应,所以我就回来了。我想,即使当时重庆的艺术生态比昆明好的话,我也还是会回来的。毕竟生活很重要。

 

张:我想这也应该是你的一个情结吧!

和:是吧。因为我感觉只有呼吸很畅快,才能更好的作艺术。我喜欢昆明的紫外线,因为在这里生命很舒畅,生命力很旺盛。我不喜欢重庆那种阴冷的空气和灰色的天空。

 

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就是说,环境决定一个人的心态对吧?

和:对,我想是这样的。

 

张:所以你现在也形成了典型的昆明性格,不急不慢,不愠不火的对吧!那你对自己以后的发展有什么样定位呢?

和:我想你说的是艺术上的定位吧。我的短期计划是,在2007年内将现在的报纸系列作品作个了结。因为毕竟做了很多年了。

 

张: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作起的呢? 

和:2001年开始的,但是断断续续地做得很慢。今年要做得快一些。因为一种东西就是一种语言,我做得时间太长了,对它太熟悉了,我觉得它对我的意义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张:你是说你想寻找一种新的语言对吧?

和:对,新的语言会带来新的生活状态和看世界的角度。

 

张:那这种新的语言会把你对历史的关怀替代掉吗?

和:也许会替代掉,这个不太好说。我觉得替代或者不替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生命个体本身。

 

张:你是不是认为生命本身也像流水一样,可能也要淘汰一些东西,留下一些东西?

和:对,有些东西是要留下伴随终身的,有些东西是要流走的。它要流走的就让它自然的流走。

 

张:接下来我想问你一个关于创作过程的问题。你是怎样处理创作中的理智与情感的问题的? 也就是说你有没有遇到过当要把你瞬间爆发的灵感或激情付诸作品时,却受到理智的阻扰,让自己束手束脚?如果有,你是怎样处理的?

和:对我来说,好像没有。因为我始终认为灵感是瞬间的东西,它时常都会闪现,但是大多靠不住,有些会被时间淘汰掉。所以多年来我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当我要开始一个新的方向的时候,我会用很长一段时间来思考。深思熟虑之后我才会去做,并且在做的过程中,我会越来越肯定。这是我的方式。理智思考或者说思辨更合适,我都不是在做作品的时候进行的。但是在做的过程中,我是很感性的,速度也很快。报纸系列做的慢,是因为质材本身的原因,如果画画,我是很快的。

 

张:也就是说你是一个把自己的理智与情感控制的很好的人,你可以把它们分开。做的时候就把所有的感情都集中在作品上,尽情的享受做的快乐,要思考的时候,就静静的去思考,享受思辨的快乐。而且带着快乐的心情去做,作品进行的会更顺利些。

和:确实是这样,我很少有被搁置的作品。只要思辨结束做起来,我就会拼命的做,直到把力气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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