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丽斌和兰庆星去了虎跳峡写生,画了一批风景,全是严峻而气势逼人的石头山,山上云雾缭绕,很是过瘾。虎跳峡我03年徒步去过,人在峻峭威严的大山面前往往感叹生命的脆弱与短暂。我稀奇为何丽斌他们会运输画框画布跑那么远的地方在酷日和雨中写生,如今虽然有很多艺术课程有下乡写生采风之类,但很少能真正在自然中领悟造物的奥妙,下乡采风在学院派已成为僵化而表面的教学模式:有下乡却没有与乡土的情感对话,有写生却没有建立一条联系内心与世界的路径互通往来:境界。
我们谈及旷野经历对个体生命和族群的重要性,丽斌虽然并不了解基督教灵修神学,然而他对旷野/荒原的深入体验让他深谙对灵里经营的必要性,让他懂得独处在纷繁世界中的意义,让他懂得旷野是获得力量的原点。我在去年底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创作《荒原》系列两三张之后回来简要写下了我当时的感受,后来十分小心翼翼发给他看的,因为我并不了解他为何关注荒原,我只是把我在信仰灵修上的体验转化为艺术语言来描述《荒原》。后来他说:“这段文字虽然非常简短,但却十分吻合我当时的心境”。我想,灵里的真实体验在艺术或者宗教上都是一致的。
旷野对于犹太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们的族群历史就是从旷野里产生,至今他们还常常举家在户外生活。而对于中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来说,旷野实在很陌生,我们的传统文化里不乏美山好水,不乏怡人的庭院,却没有一片贫瘠的旷野。
关于去到旷野,需要说明两点,一是,在旷野独处不是逃遁,而是重新获得力量,去聆听自己灵里真正的声音,没有经历过深刻独处的人一定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中国文人喜欢去到美妙的山水中独善其身,然而正如我我上次说的,是荒原而不是庭院美景,这才是中国文人画的真正进步,因为它超越脱离了中国人文宿命般的轮回命运:逃遁和隐居。今天仍然有很多艺术家受到这种思想和人生观的深刻影响,那就是“工作室艺术家”,艺术家在工作室创作,和工人或助手合作,做完作品送去画廊代理,然后收回丰厚报酬,然后继续在工作室创作,这样一个十分安全而隐蔽的生存方式让很多年轻艺术家青睐,因为这不需要太大的代价就能获得自己的幸福和荣誉。二是,去到旷野不是出于自己,而是出于那来自旷野里的呼召,是那人格化的旷野对我们精神人格的吸引。丽斌十分赞同,他说,我们需要反复回到那个原点上,仰望那精神的光芒,否则会在这个世代迷失。
丽斌问:“有没有一个词来描述我的这种艺术和思考?”我想了想,没有——特别在今天,并没有很多人愿意攀登到精神与灵魂的荒芜高峰去独处去默观。我想,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描述这类艺术,或许可以采用“灵修艺术”(不是关于灵修的艺术,而是关于艺术里的灵修)。它不是对当下主流情境作出的迅速而时髦的回应,而是以个体生命独处默观的体验来追寻人类普遍而终极的精神光芒。我对他说,你的这批作品实在离上帝太近了!
每次与丽斌交谈我都惊叹两束思想的光芒在黑暗中反复交错融汇又生长出新的光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