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23日,中国代表庆祝芷江受降成功。(左二为卢汉)
晚年卢汉与女儿卢国梅、女婿孟宗武合影。
口述/卢国梅 主笔/李菁
1945年12月1日,卢汉取代龙云,成为新一任云南省主席,也是继蔡锷、唐继尧、龙云之后的第四代“云南王”。相比于活跃的龙云,卢汉一生谨慎而低调。早期的卢汉似乎也乐于在龙云的光环下默默帮他征战南北。而在龙云被驱逐出云南之后,卢汉用自己的智慧和谋略,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壮大自己的实力,最终成功地谋划了起义事件,投奔了新政权。
作为卢汉唯一的女儿,卢国梅曾被外界想象过的是优裕的“彝族小公主”的生活。但实际上,在父亲自食其力的朴素要求下,她的人生道路,是一个标准的“红旗下长大的”新公民的生活轨迹。
辅佐龙云,英勇滇军
提起“云南王”,大家首先会想到的人物是龙云。从1927年到1945年,龙云在云南整整统治了18年;而在龙云离开昆明后,父亲卢汉出任云南省主席,所以也有人称他是继蔡锷、唐继尧、龙云之后,第四代“云南王”——其实也可以说是最后一代“云南王”。
不过父亲的人生轨迹的确与龙云密不可分。两人都出生于地主之家,很早就结伴从山里出来闯荡天下。辛亥革命爆发后不久,父亲和龙云正式投入滇军。不久,两人进入云南讲武堂第四期学习。龙云学骑兵科,父亲学步兵科。1914年,父亲从讲武堂毕业,分配到滇军任少尉见习排长,开始了他的职业军人经历。虽然是并肩作战、一道打天下的战友,但父亲与龙云间难免产生摩擦和矛盾,这也使得他们的关系复杂而微妙。
龙云上台后,提出“废师改旅”的整顿军队办法,用了很多自己的亲信,引起父亲及张冲、张凤春等师长的反对。1931年3月11日,父亲和3位师长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兵变,龙云措手不及,只好以回昭通扫墓为名离开昆明。但龙云走后,这4位师长反而没有了主意,慌了手脚,无法善后,几天后,只好又把龙云请回来当省主席。龙云起初以“以下犯上”罪名把他们扣押,消了气之后又把父亲给放了。
回首上世纪30年代,中原大地军阀混战不断,而云南则相对安定稳定。龙云在云南站稳脚跟后,利用这个优势,从军事、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实行了一系列整顿和改革,建设“新云南”,使地处边疆的云南成为民国时期一个引人注目的省份。在此期间,父亲不但帮助龙云处理省财政一些问题,也在军政大事上为龙云出谋划策,是龙云最重要的助手和事实上的云南第二领导人。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在南京国防会议上,龙云慷慨表示“滇省将尽地方之人力物力”,出兵20万,参与抗战。不久,滇军整编为国民革命军第60军,由父亲任军长。9月9日,60军在昆明南郊巫家坝机场举行誓师大会,出征抗日。
60军的装备和人数,尤其是兵员素质甚至超过了国民党的嫡系部队。滇军的很多人都是彝族同胞,他们特别善战,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后退。
60军浴血台儿庄最惨烈的战斗,就是禹王山攻防战。禹王山不过是座只有300米高的小山头,但因为这座小山地处鲁南大平原上,登上山头便可一览无遗地俯瞰60军阵地,汤恩伯部队大溃退时,禹王山被日军战领,这对60军各部构成了极大威胁。4月23日,父亲下令夺回禹王山。他们在敌人密集的炮火攻势下强渡运河,向禹王山发起猛攻,日军疯狂抵抗,一时敌我难辨。
徐州会战以后,滇军名声大振。不久,60军改编为第30军团,之后再扩编为第一集团军,先后参加武汉会战,长沙会战及赣北战役。1940年,日本占领越南北部,危及云南大后方,蒋介石委派我父亲为滇南作战军司令,调回一部分滇军防守中越边境,父亲圆满完成任务,在5年中没有让日寇越雷池一步。抗战后期,父亲升任第一集团军的总司令,军衔升为上将,与他身份相同的几个集团军总司令,都是蒋介石的嫡系、出身黄埔的正规军,父亲是滇军出身,又是少数民族,能站到那个位置,也表明相当不简单。父亲也是一员福将,打了那么多年仗,而且他每次都冲在前头,这么多年只是手指头擦破一点点伤。
越南受降,韬光养晦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国民党政府将中国战区划为15个受降区,以何应钦为全权代表。其中第一受降区以第一集团军父亲卢汉为受降主官,到越南接受北部约6万多日军的投降;越南南部地区的日军则由英军受降。
不久,第一集团军被扩编为第一方面军,除了属于滇军的第60军、第93军外,还包括来自广东的第62军和中央军第52军、第53军共5个军、4个独立师,20万中国部队按几路分别入越集结。虽然父亲名义上是第一方面军总司令,但实际上他也只能指挥滇军各部。而滇军的10万部队出发前,蒋介石向龙云保证,滇军完成受降仪式后马上回云南。
9月28日,受降典礼在河内原法国总督府大礼堂里隆重举行,父亲以受降主官的身份,庄严地向日军投降代表下达了汉字第一号训令。就在父亲率领几乎全部滇军入越后,蒋介石却坐镇西昌,策划了轰动一时的“驱龙事件”。蒋介石对龙云的不满积蓄已久。父亲率领10万滇军去越南受降之后,龙云在昆明剩下的兵力只有他二儿子龙绳祖的宪兵团和警卫营。而中央军在昆明的部队则有邱清泉的第5军全部、青年军第207师、机场守备司令部4个团以及宪兵第13团等兵力。在蒋介石看来,这是清除龙云的最佳时机。
1945年10月3日,昆明防守司令部司令杜聿明下令第5军采取军事行动,很快控制了除五华山省政府以外的昆明地区,下令撤销龙云在云南的一切职务。龙云被迫同意到重庆任军事委员会军事参议院院长,实际上这是一虚职。
此时,父亲虽有20万大军在越南受降,但蒋介石的中央军以更多的兵力成掎角之势形成威胁,同时父亲察觉出了蒋介石对“倒龙”之事早有部署,所以他只好保持冷静。
解除了龙云的武装之后,蒋介石也知道,单靠杜聿明的军队是无法控制云南的,他还必须依靠父亲。1945年12月1日,父亲接替龙云任省政府主席,成为新一代“云南王”。父亲接任云南省主席的第一天,昆明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学生游行,军队特务向游行队伍投掷手榴弹,炸死4人,这便是震惊一时的“一二·一”惨案。父亲表示同情学生运动,赢得了学生的拥戴,他也借机赶走了蒋介石派来的李宗黄。
那时候,父亲的政治立场也并不明确。虽然他与国民党中央政府若即若离,但他也并没有下决心走到共产党这边来。他只是以地方实力派的一贯心态,力求壮大自己的实力。在他的争取下,蒋介石同意他成立“云南保安司令部”,父亲于是很快以入越受降的原第一方面军司令部为基础,改组成云南省保安司令部,由他兼任保安司令,取得了对省内地方部队的控制权。到1949年起义前夕,这支部队已达5万余人,成为起义中的基本武装力量。
1948年底,父亲对秘书这样说:“我们都坐在国民党这只船上,由于这只船的管理人员太不行、太坏,使这只船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冲击,眼看就要沉没了。不过,它既是一只大船,不是一下子就沉下水去,还得慢慢地沉。沉是注定的了。问题是坐在船上的人各自怎么办。”
昆明起义,与蒋决裂
1949年初,国民党在军事、政治上的全面崩溃,使父亲的态度也慢慢发生了变化。2月下旬,他派与中共有联系的民主人土宋一痕秘密与中共接触,父亲与中共华南局的联系也从此建立。
作为云南的一方首领,父亲的政治态度显得更为关键。那时我9岁,正在昆明上小学,对外面的世界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没什么体会。我后来才知道,其实沈醉的军统早已经在我们的房子周围和附近邻居家布置了各种暗哨,家里来了什么人、干了什么,都有人监视。他们也到处搜集信息和情报,判断父亲究竟是亲共还是反共。如果被发现“变心”,绑架甚至暗杀,都是有可能的,所以父亲决定让家人先转移到香港。
1949年6月,原任国民党北平警备区中将司令官的周体仁受到周恩来、朱德委托,辗转回到昆明,与父亲长谈。父亲感叹:“傅作义兵比我多,地比我富,尚且依靠共产党,我卢汉怎么还为老蒋卖命。”此时的父亲,显然已经为自己的政治道路做好了选择。
8月24日,放心不下的蒋介石特地由台湾飞重庆,屡次电召父亲去重庆。父亲在9月6日飞重庆。没有料到的是,父亲在重庆受到了蒋介石的热情接待。蒋介石想把国民党中央政府迁到云南,把这里变成反共基地。父亲也只好先表示同意,以求先能安全回到云南。
从重庆回来后,父亲下决心起义的态度明朗了。如何把握准时机是一个问题。12月9日这一天,张群第四次来到昆明,父亲安排他住在青莲街的卢公馆里。9日下午,父亲在公馆里大摆宴席,宴请美国驻云南总领事陆德瑾和副领事,英国总领事海明威和法国总领事戴国栋等人。当时卢公馆门前车水马龙,一派宾主尽欢的祥和气氛,这也在相当程度上迷惑了暗中监视父亲的那些人。父亲其实早早以张群名义发了一张通知,假称因张群到来,21点开会。21点整,第26军军长余程万、第8军军长兼第6编练司令部司令李弥、云南绥靖署保防处处长沈醉和宪兵司令部参谋长童鹤莲、空军第5军区副司令沈延世、第193师师长石补天等,如约来到卢公馆。可是父亲一直没有出现。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这时父亲的警卫长龙云青带着一群卫兵走了进来,用手枪对准他们,把他们缴了械。之后,父亲自己从后门走上了五华山。12月9日22点,父亲在五华山正式宣布起义。父亲宣布起义后,还致电刘文辉,要他会同四川各将领扣留蒋介石,可惜此电被蒋截获,蒋介石在1949年12月10日14点,在成都凤凰山机场登机升空,自此永远地离开大陆。
跟父亲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到他跟什么人讲当年起义的过程,尽管里面肯定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但不管外界是赞美也好,批评也罢,他顶多是笑笑,既不解释,也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