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历史中的云南当代艺术       ——武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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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一)

 

20世纪80年代中期,是云南当代艺术创作发展的开端。

 

1985年6月,云南的青年画家毛旭辉、张晓刚和潘德海带着自己的作品(包括油画、雕塑、彩墨画、布贴、教材构成和素描等)自费来到上海,同上海的几个青年同道一起在上海市静安区文化馆举办了《新具像画展》。展览的所有经费均为自筹。展览取得了较强烈的反响。之后,又到南京进行了巡回展出。

在《新具像画展》结束之后,展览作者联合西南三省的部分青年艺术家和理论家共同组织成立了“西南艺术研究群体”。1996年10月,“西南艺术研究群体”在云南省图书馆举办了《新具像第二回展》,主要以幻灯、论文宣讲及讨论的形式进行,代表艺术家有毛旭辉、张晓刚、叶永青、潘德海、张华、苏江华、甫丽亚、孙国娟、杨黄莉等。在展览的学术研讨会上,引起了激烈和广泛的争论。

《新具像画展》提出了自己的学术思想和口号:“新具像画展企图唤起更多的观众共同来追寻生命本身的意义,也正是在这种无休止的探究和寻问中,生命获得本质上的意义——人的意义。何谓新具像?即心灵的具像,灵魂的具像。这种具像为艺术家对心灵和生命的直觉把握。采取各种艺术手段对心灵和生命所作的判断、假设和界定。它的目的还不限于此,还在于与观众对话和观众本身。它更像一则启示,观众可以借此作为一次向生命和心灵寻问的起步。只有到此时,艺术的功能才充分地体现了,也只有在此刻,艺术才真正地回到艺术的本身,它作为一种充满生命力的符号,作为人类的知音、伴侣、朋友而存在,艺术才真正闪现出如蒲宁所言‘是一支灵魂之歌’的那种魅力。因此,《新具像画展》在前言中强调指出:首要的是震憾人的灵魂,而不是愉悦人的眼睛。如里德所言:宁可使观众不愉快,但也要道出观众自己心灵的秘密。艺术不是技巧的游戏,它是用各种物质固定下来的、人的伟大、强烈、亲切之精神活动。”

 

(二)

 

80年代云南当代艺术的创作被称为“生命绘画”。它的文化背景的形成,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西方现代绘画中的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对于生命情感的强烈渲泄和表达;其二,数千年来在古老高原上凝结而成的文化,铸成了一个特殊的“场景”——自然的、文化的和心理的场景。丰富、深厚的民族民间文化形态,仍然留着在民族文化心理中无法断裂的随时可能萌发的“根”。它所提供的“象”,不是视象的单纯“反映”,而是心灵的幻象

毛旭辉的《红色体积》和《红色人体》系列,充满了表现的张力和生命的渲泄。造型夸张变异,向四处伸展的躯体铺满整个画面。张晓刚的《幽灵》系列以扭曲怪异的形象符号,表达了生与死之间生命的脆弱和无望。潘德海是从土林的抽象表现,进入到“苞米”的符号系统中,那些扭集而弥漫于整个画面的颗粒与民间面具符号的重合,肢体、器官的分解,表现生命的多重侧面,使内在真实上升为表意的符号,强调了茂盛滋长的生命幻像。叶永青的作品表现了个体生存中的矛盾,忧郁的诗意和超现实的图景显示了生命的浪漫叙述

 

云南当代艺术最原初的创作对于生命意志的尊重与表达,确立了以后的发展方向。毛旭辉的“大家长系列”、“日常史诗系列”、“剪刀系列”,他始终在寻找一种表达自己内心状态的形象符号,这些符号体现出的内心的焦虑同现实的问题密不可分,叙述性总是渗透在表现主义的语言之中。张晓刚享誉国际艺坛的作品是90年代的《大家庭》系列,《大家庭》用传统炭精画法处理中国当代族类历史的现成图象,为中国文化的当代历史提供了一种具有批判视野的阅读方式。叶永青的《大招贴》及以后的系列作品,保留了对符号应用的倾向,更贴近自然,各种因素孤立地并置在分割的画面中,多样化的文化景象已转变成客观的、具有动察力的个人关注。在20余年来风起云涌的国际国内的艺术潮流中,他们始终坚持着自我的创造力,成为中国当代文化中的重要代表,也影响着后来的一代又一代人,构建出一个延绵不绝、持续发展的艺术生态。

 

(三)

 

进入90年代张晓刚、毛旭辉、叶永青自举办了“中国经验展”之后,参加了多项在美国、德国、西班牙和新加坡等国家和地区举办的重要展览,由汉雅轩组织的‘后八九中国新艺术’、在德国柏林举办了“中国前卫艺术展”、在澳大利亚悉尼举办“毛走向波普展”,“第45届国际威尼斯双年展”和巴西圣保罗的“第22届圣保罗国际双年展”,开始走向国际并享誉海内外。

在这期间,潘德海去了北京发展。曾浩在云南工作期间,创作风格已初现端倪。先去了广州,后来又定居北京。随后,参与中国女性艺术的孙国娟也开始旅居北京。

 

(四)

 

9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中国当代艺术越来越广泛的国际性交流,云南本土的艺术家们关注“当代性与地域性”、“社会与现实”、“人的存在”等诸多文化问题,成为艺术创作的主要趋向,并且从创作中尝试切入当代社会,在对当下文化的内心体验中,确立新的文化立场。社会与文化的转型,成为90年代云南艺术家的重要特征,这个艺术创作群体中的大多数,却有着丰富艺术经历和个人的经验以及多样文化的传统背景。其中如唐志刚、曾晓峰、刘建华、李季、武俊、杨一江等都有着较长的艺术创作经历,在各种层面的文化经验积累较为丰富,且长短不一,六七年到十多年不等,年龄结构涵盖50—60年代出生。这种文化转型,所“叛逆”的不仅仅是传统的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乡土写实绘画,当代艺术的主流“玩世现实主义”和“政治波普”,还包括对云南的现当代艺术发展造成重要影响的“新具像”的表现主义等诸种艺术语言的表达样式。

这种创作集群的产生,一开始就不再具备共性特征,凸现出来就是在个人历史和经验基础上的个体创造。在建立自己的个性化语言表达系统的信念下,充分尊重生命的直觉体验,忍受着远离文化和市场中心的寂寞,进行了艰苦的努力。他们经过了90年代初期的尝试,在1995年之后的几年中,全面出场。

 

在昆明地区的一系列重要的展览和艺术活动,形成了云南具有当代文化意义的轨迹。从回顾中更能得到清晰的认识——1992年的《92图画展览会》,参展画家段玉海、栾小杰、朱发东;1995年的《现在状态展》参展艺术家曾晓峰、李季、唐志冈、刘建华、武俊、段玉海、栾小杰、毛杰、李建东;“现在状态”展是在几年的酝酿尤其是通过多次的艺术研讨和展览活动的举办之后,所推出的一个具有全面学术准备的展示。从艺术家的文化观念到作品面貌,都呈现出90年代的文化反应,展览凸显出了90年代艺术家创作的真正多元化和个性化的面貌,开始走向成熟。以这些画家为主,后来又加进杨一江、何云昌、田荣等,接连举办了《生活类型展》(1996)、《都市人格展》 (1997)。几位更年轻的艺术家田荣、吴以强、刘晓翔还举办了“个人·主义”展览(1996)。这一系列展览的举办,显示着云南当代艺术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展览和艺术家群体,不再像80年代那样具有鲜明的学术旗帜和口号,强调在后现代转型的文化背景下的个人体验,个性大于共性,如唐志冈始终强调的军人成长历史,则刘建华凸显了自己民间(陶瓷)从艺的经验。

唐志冈的《开会系列》以一种幽默和调侃的方式,把成人的角色转换成儿童的开会游戏,表明了开会的意识形态弱化的社会演变历程;曾浩的作品用一种新的叙事方式展示了普通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片段,在现实逻辑上它似乎是缺乏关联的,在心理现实上它们则是有机联系的。由于消失的是情节,这些绘画作品为我们关注都市生活和都市人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觉维度。李季的《女郎系列》中女性的柔美性感和小宠物所显示出的欲望象征,展现了大众式的对于美和情欲的幻想;刘建华的作品《彩塑系列》受到国内批评界的关注。他这一时期的作品在国内外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刘建华曲折而独特的人生经历以及从艺过程,揭示了决定他的有影响作品的面世的合理性,同时,也喻示了民俗民间文化对于高层次的当代文化的建设所潜在的巨大作用。孙国娟的绘画和她的个人身体的记录性表达带有着强烈的女性色彩。作品永远甜蜜》中映射出一种对女性问题的思考,寻找、怀疑与希望。

曾晓峰在他的创作风格演变中,一直注重民间文化与现代艺术的结合,其绘画语言一直强调边缘性和现实感。从生命本体的思考到社会批判,每一次形式上的尝试,都是在疆域上逐渐拓展,在摸索渐进中达到完善。武俊的系列作品,通过一些人体与现实景物的悬浮、交织,体现了一种焦灼与浪漫的心理状态;杨一江作品中的片断式拼贴,强调了现实生活的流行文化意味;栾小杰的大男孩系列作品中人物角色性别的中性化,形象的模糊使事物的外延扩大;段玉海的《赝品》系列以中西世界名画中的人物与场境同现实生活中的角色进行互换(包括名车、美女等),喻示着文化的流行与荒诞;田荣的作品的语言特点是一种边界线模糊的造型与动态,表现了都市中的一种中性的微妙亲近;马云和陈恒的作品都有着较一致的创作倾向,充满着生活中的流行、俗艳和温情的敏锐感觉,是对于消逝的时间的一种寻找与再现。

艺术观念的更新和多种表现方式(包括行为与装置)的出现,拓宽了艺术的天地。朱发东的系列行为作品《寻人启示》表达了对人的自我价值的判断和置疑;何云昌把自己置身于各种处境(悬挂于墙头、倒吊于河中等),在与外界事物的直接接触中,强调个人的生存体验,以“无意义”的方式提示着生命“存在”方式的自由。

90年代是云南当代艺术走向坚实基础的历史时期。

 

(五) 

   

在世纪之交,新型艺术空间的创立,使云南当代艺术获得广泛的拓展

1999年,由叶永青主持的“上河会馆”正式启动,这是一个集展览、交流和旅居为一体的文化场所,具有很强的当代文化气息。首次展览“打开四面八方”,集中了国内和本地的艺术家。确立了更为开放的并可以吸纳和汇集各种各样的艺术创作力量,激发了本地区的人文气氛和艺术理想。2001年的春天,由叶永青、唐志冈等艺术家首先发起建立,以“创库”命名的艺术家工作室群体在一个废弃的工厂车间里建成。这将为云南的当代艺术家创造一个创作和展示的良好环境,并寻找到与国际、国内之间的连接通道。“创库”艺术主题社区包括艺术家工作室、上河创库LOFT和诺地卡艺术中心、以及“井品”等多家画廊和特色餐饮等。

这是国内最早建立的艺术主题社区之一。

艺术家工作室是“创库”的核心组成部分,集中了叶永青、唐志冈、张晓刚、毛旭辉、李季、刘建华、潘德海等众多国内外知名的艺术家,他们以开放的工作状态,注重国际国内间的积极交流,自然形成了在学术创作上的前沿状态,提供了一个创作和交流的宽泛空间。

上河创库Loft是叶永青、张晓刚联手打造的一个提供国内外艺术家工作和展示的学术平台。几年来,国内一些著名艺术家都到云南进行艺术工作和展示。如方力均、岳敏君等,在昆明和大理都建立了工作室,每年都定期到云南来工作。国际知名艺术家也多次来昆明进行短期的艺术研究工作。如Tomoke Takahashi、丹·汉斯(Dan Hays)、韩湘宁等。此外,红香蕉还在每年定期接待来自英国各个大学的艺术研究生进行艺术访问和工作。中央美术学院、四川美术学院还定期组织学生到云南进行色彩写生课程,并举办展览。由此,形成了浓厚的学术氛围。

2005年,上河创库Loft更名为源生坊,主持人刘晓津。举办音乐会、诗歌朗诵会、放映电影。

诺地卡是一个由瑞典艺术活动家安娜女士主持的艺术中心。安娜女士于2001年在开办的“T咖啡”。几年来,举办了许多次国际艺术家和云南本土艺术家的展览活动。2002年,搬入“创库”、主办了“诺地卡”。目前,“诺地卡”也形成了管理完善、丰富多元的艺术空间。除展览活动外,音乐会、诗歌朗诵会、放映电影都成了每周的必备内容。也是云南青年艺术家轮流进行学术展示的平台。

“井品”画廊推出的各种展览活动,进一步丰富了整个“创库”的建设和发展。

   

创库之外,还产生了众多的艺术空间——罗旭的土著巢、海埂边上的艺术家基地、红星艺术公社、分布在云汽东风汽车厂里的卡瓦格博昆明艺术空间及众多年轻艺术家工作室、“ALAB实域艺术空间昆明麻园艺术合作社,在大理、丽江的艺术家工作室等,这些个性鲜明,风格名异的艺术家和艺术空间,给这个区域抹上了一笔鲜活、靓丽的色彩。大量的青年艺术家加入到当代艺术的队伍之中,成长迅速,繁荣了云南当代艺术的创作生态。

青年艺术家的创作普遍反映了对于当代社会文化的基本认识和与生存经验相契合的绘画语言的尝试。陈长伟、赵光晖、张华的雕塑作品,都选择现代社会的光滑材质,不同的角度显示了他们各自不同的表现内涵。在架上绘画的创作中,史晶、陈流、和嘉、和丽斌、高翔、张俊波、赵磊明、兰庆星、吴以强、胡俊、尹雁华等呈现出了更加多样化的表现方式。在装置、观念摄影方面的有薛滔、向卫星、罗菲、郭鹏等。

女性艺术是云南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部分。80年代的“西南艺术研究群体” 孙国娟、甫丽亚、杨黄莉、张夏平等就参与其中。2000年之后,发展更为广泛。更多的女性艺术家以丰富多样的表现方式传达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主要代表有孙国娟、张琼飞、雷燕、杨文萍、苏亚碧、陈玲洁、王英、刘丽芬等。

 

 

(六)

 

云南艺术同中国其他地区(尤其是文化中心地区)的相比,有着较大的差异性。这其中,有着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的原因,而数千年来所形成的民族民间文化,自然显露出巨大的腐蚀力和影响力。在这块高原的红土地上,纯粹的传统很难立足和发展,每一种外来文化的传入都被“本土文化”化解,而转换为新的面貌。因此,云南的绘画艺术中,鲜有中国古典文人画传统的纯正和深厚,也难有欧洲油画的传统典范辉煌,国家的主流文化已不能成为云南绘画的主要支撑,在源远流长的“地域型态”的影响下,艺术显示出了一个很重要的精神内核:生命意志和人文热情。

“边缘”,意味着独立,一种个人精神的自立。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和艺术生态是与云南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文化背景分不开的。它带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视角和深度,这里的艺术家强调人文、关注人类的生活状态,重视自己内心的体验、关注内在的精神。回顾云南当代艺术近四分之一世纪的发展历史,在每个时期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的创作中,很难找到统一风格的相似追求,艺术家个体相互间的差异性非常明显。即使是在同一代人中相对共同的文化追求下,所反映出来的仍然是艺术家个体独特的艺术风格。(国内潮流中的诸如“伤痕”、“批判现实”、“波普”、“玩世”这样的大型流行模式,自然不会产生在这里。)

 “边缘形态”、“个人创造”与“当代文化精神”构成了这个中国最边远地区的艺术生态,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书写了重要的一页。

 

 

(七)

 

云南,作为中国最边远的一个地区,始终保持着它所特有的“传统”和“生态”。许多艺术家都表现出对它的热情和依恋。毛旭辉曾经在90年代中期到北京居住过半年,极不适应,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昆明。张晓刚几乎每年都要回昆明休息和工作一段时间。叶永青像他作品中的“候鸟”一样,昆明是一个歇息的家园。唐志冈和潘德海等多数时间都在昆明创作。李季和其他艺术家一样,也在北京建立了工作室,几年了,从未在那里画过一件作品。今天,就像昆明四季如春的天气一样,当代艺术的故事仍然是平静而自然而然的发生着,发展着。艺术市场的起伏涤荡也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心理影响,创库以及散落于这个城市的许多艺术空间的艺术家们执着于自己的创作。大家晚上喝喝茶,锄几把“大地”(这是保留的纸牌节目)。

今天,在当代艺术创作的“低潮”时期,云南却呈现出火热的局面。各种关注当代艺术的画廊和空间纷纷建立,各种类型的展览和活动不断举办。以云南艺术学院和云南大学等院校的油画工作室、摄影工作室、雕塑工作室为教学平台的当代艺术教育体系,每年都要推出优秀的毕业生。来自各个方面的许多年轻人都在做着自己的创作努力,他们成为了云南当代艺术最年轻的创作集群。

我们相信,影响这块土地的艺术的原动力和生长因素始终存在,并生生不息的衍生和发展着。

 

 

 

 

 

 

 

 

 

 

时间:2009/12/28 23:12:00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