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太紧,别靠太近——与艺术家毛旭辉谈“红河起义”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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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文字整理/张光华

  按:2009923日晚,应99艺术空间的邀请,与“红河起义”艺术展特约艺术批评毛旭辉先生在其创库工作室展开关于此次展览的学术话题。对待艺术和学术向来真诚而严肃的毛旭辉先生,耗时180多分钟,悉数浏览了50多位参展艺术家的400多幅作品图片,认真分析各位年青艺术家及每件作品的可圈可点之处,这无疑是项艰巨的工程。这也再一次体现出毛旭辉先生对青年艺术家的关注和支持,对未来艺术发展的憧憬和期望。在此向毛旭辉先生表示感谢和敬意。

   鉴于文本编辑的需要,本文暂不一一列举对每位艺术家及其作品的评论意见,而是撷取访谈的主要内容作为参阅和交流之用。


 

张光华:老师您好,此次展览可以说是99艺术空间在昆明成立以来举办的最“年青”的展览,同时也是涉及面积最广的一个展览,它不仅汇聚了昆明、成都、重庆三个西南重镇的70后(主要是80后)艺术家,更有台湾的青年艺术家同台展出,为大家搭建起一座城市与城市、区域与全国、大陆与台湾之间的广阔交流平台。我们从中能够看到植根大陆西南的99艺术空间,为建立两岸当代艺术的新场域所作的不懈努力。然而,要实现这一愿景,必然要求艺术空间在为艺术家开辟更多交流和展示空间的同时,强化其专业化、学术化水平。那么,就这个汇聚了50多位艺术家的400多件作品的大型展览而言,它的主题性、学术性及完整性必定是非常受关注的问题,在观看过这些作品之后,您对这些问题有何看法?
毛旭辉:学术化是促进艺术发展的重要保障,对于艺术空间或艺术机构而言,专业化和学术化是其向精英化发展的绝对竞争力。99艺术空间在为西南艺术、海峡两岸艺术开拓交流和展示空间而努力的同时,一直在致力于向更专业化、更学术化的方向发展,包括对管理团队管理能力和专业水准的培训和提升,积极与经验丰富的艺术家、批评家、策展人进行合作等,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成长是需要时间的,作为一个年青的艺术空间,它需要在更多的实践中使自己更加专业和成熟。
这次参展的艺术家都很年青,年青是资本也是挑战。一方面,年青人有更多的时间去体验生活、感悟人生,去寻找艺术的本质和真谛,他们有无限的创造潜力;另一方面,由于经验的缺乏,他们在面对纷扰复杂的世界时,往往缺乏足够的判断能力,必将承受更多的压力,面对更多的挑战。这么说是因为我在这些年青艺术家——或者用20世纪80年代比较流行的说法是艺术青年——身上,看到了他们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敏感、活力、想象力,这也是艺术的希望。但是他们大多从学习和认知艺术的起始就被当代艺术或者说后现代艺术的语境所包围,市场的名利成为激励他们的重要因素,他们尚不具备判断很多假象的能力,因此,他们的作品大多缺乏创造性语言和个性化语言,这是他们要超越的最主要障碍。这一点在成都和重庆的年青艺术家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尽管他们都在努力表达自己所关注的生存问题和情感问题,在努力构建一个私人的话语空间,但他们与市场和时尚靠得太近,有意或无意中对市场跟得太紧,再加上生活经验的不足,使他们的语言显得过于直白和肤浅。当然,我们从中还是可以看到他们的闪光点,比如重庆艺术家杨世斌的作品《寂静之声》,用温暖的色彩和浪漫的光线营造出具有诗意感的寂静空间,却又用海螺来连接那些单纯、可爱、充满幻想的小女孩儿那柔弱的呐喊,把希望传递给她们也传递给观众。他用绘画传达一种声音,而且我们感受到了这种声音。张翊作品的形式感很强,用梵高式的曲线塑造一切物象,使整幅画面看上去似一件华丽的织体。这种对于语言形式的追求使他的作品在众多参展作品中显出绘画“本色”的可贵。尽管张翊也在挪用中国古代山水画,但这并不能冲淡作品的语言张力带给我们的视觉感受。


 

张光华:其实您已经表明了自己的一种态度,即是说画廊或艺术机构的不懈推出固然很重要,但是艺术家自己的修为更为重要。尤其是年青艺术家,他们更应该发挥自己的青春优势,多看、多思、多画,强化自身的抵抗力和承受寂寞的能力,充分尊重自己的个性而不是集体的个性。
在当代语境中,谈论艺术总是避免不了“市场”这个话题,因为它已经渗透或绑定到艺术活动的每一个环节,然而除了自身的抵抗力之外,自然因素也是帮助我们抵抗或消解“市场”干扰的一股主要力量。在这次展览所涉及的四个城市中,昆明由于地理位置的偏远导致它的经济实力是最弱的,但是昆明一些艺术家的作品却是非常突出的,那就是源自乡土的神秘主义。关于昆明80后艺术家的艺术生态我们之前也做过很多讨论,当然,远离经济中心不能成为这种艺术倾向产生的必然条件,我想决定性的因素还是艺术主体的认知和选择。
毛旭辉:无论做什么事情,主体的认知分析和选择都是最为重要的。昆明的年青艺术家的艺术语言是呈多元化发展的,并不是只有“乡土神秘主义”或“表现主义”,也有“新写实主义”、“极少主义”和“卡通绘画”等,无论他们表达的是对人的社会性生存现实的思考,还是形而上地对生命个体与艺术的关系的探讨,这些都是他们真实的生活体验在画布上的反映和体现。他们的作品不约而同地体现着一种人文关怀,这说明他们的作品离他们所要解决的问题和所要寻求的答案更近。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艺术未来的无限可能性。这种未来的可能性正是艺术和我们所需要的。当然,他们同样存在着生存经验和创作经验不足的问题,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希望每一位年青艺术家都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与成都、重庆两地的年青艺术家作品的时尚语言相比,昆明的年青艺术家更沉稳、更朴实,这是非常好的起点。如表现“北方乡土”题材的刘明玉,她对北方农村儿童玩乐场景的描绘,造型生动、构图整体,不仅能够使观者感受到来自这些儿童生命中由大地生发出的狂野的、犹如人之初般的快乐,写实中带有表现性的绘画语言与乡土题材的契合,更使我们感觉到北方土地浑厚博大的力量。她对乡土生活和童年景象的表现和描述是真实而令人信可的。严仁奎的绘画题材与刘明玉有某些相同之处,他们都是由现在往后看,由青年向少年和童年的记忆看,而在他们的记忆图景中,最美好的就是当时人与自然之间的亲切关系,那时的自然似乎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严仁奎的《荷塘趣事》是一种颇具童真意味的有趣逻辑,他在动物和人之间假设一种自然属性上的共性,充满想象力的色彩和造型变化又进一步丰富了故事情节。


 

张光华:自然的原始力量对人类潜意识的影响是无法抗拒的,将这股力量引入到艺术中不禁会增强作品的感染力。
毛旭辉:从这一点来说,云南艺术家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汉族、彝族、白族、哈尼族、傣族等26个民族世代生活在云南这片热情的土地上,各民族不同的文化传统、宗教信仰和生活习俗,为云南艺术家提供了非常丰厚的民间艺术资源。在上世纪80年代的现代派艺术探索中,将民间艺术资源与西方现代主义进行嫁接转换,将个人情感与现代艺术形式结合进行抒发,是很多云南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的主要方式。从那时起,云南现当代艺术作品中的自然神秘主义情感就一直没有间断过,并成为云南现当代艺术的一种美学特征。如苏斌、荀贵品、李瑞的作品就具有非常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是对他们成长背景的直接反映。他们从小生长在农村,乡土生活给他们提供了丰富的视觉资源,这些资源都是表面霓虹灿烂、背后寂寞晦涩的都市生活所不能给予的。云南地区特有的民间信仰和宗教崇拜已经成为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的文化基因,这是他们的作品充满神秘幻想的重要原因。然而在城市生活中,他们对现实生存环境也保持着高度的敏感,城市的浮华与乡村的纯静形成的矛盾使他们感到紧张、焦虑和痛苦,让他们产生很多有关生命意义与人生价值的追问。
他们中间也有对形式语言非常感兴趣的艺术家,刘邓就是比较典型的一位。他在形式语言上倾注着非常细腻、敏锐的情感,画面中那些令人费解的形式符号似乎是他日常情感的点滴转喻,作品就是他的心情日记,是可以和他对话的私密朋友。主体与艺术之间的这种主客合一的关系,是每位从事艺术创作的人都应该建立的。


 

张光华:20世纪50年代末期由中国大陆迁移至台湾的艺术家李仲生及其学生成立“东方画会”以来,台湾的现当代艺术在半个多世纪的政治、经济动荡变革中得到了蓬勃发展。但是由于交通的阻碍,大陆与台湾之间为数甚少的艺术交流活动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互相了解的广阔空间,很多信息都是通过媒体的报道片段获得的。此次邀请了20多位中国台湾的年青艺术家参展,这是中国大陆举办的海峡两岸交流展中,台湾艺术家参展人数最多的一次,将为我们了解台湾当代艺术提供非常集中的现场经验。现在希望分享一下您在观看过台湾年青艺术家作品后的想法和意见。
毛旭辉:参加这次展览的台湾艺术家的年龄跨度比较大,所以在他们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台湾艺术发展现状的缩影。相对于成都、重庆、昆明的艺术现状来说,台湾艺术的发展较为平稳。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台湾就通过比大陆更便捷的留学等渠道,学习和融合了欧美、日本现代艺术诸流派和各种艺术形态的经验,将东西方的艺术传统结合起来,探索自己的艺术语言,并受到现代艺术深远、广泛的影响。在这些艺术作品中,可以看到他们对各种艺术风格所做的持续性探索和实验,以及追求国际化的当代艺术语言的努力。如葛映惠的表现主义风格作品《回》,橘红色的灯光和几何化的人物排列营造的舞台效果,把个人心理世界中的孤寂、恐惧表现地非常充分;耿皓刚借用中国传统文人画的“经营”、“象形”创作的抽象表现主义作品《自在》,彭译毅在“卡通美学”的范畴中虚拟一个自我“豆豆”,通过“豆豆”眼中的镜头摄取花花世界的世态万象,他们的作品都是台湾现代艺术注重形式主义传统的典型反映;还有黄嘉宇用摄影、数码合成等新媒体手段对生活中诸多不可名状的图景的再现,谢怡如用流畅的色彩描绘的通灵世界所体现出的卡通一代的天真等。我们能够从中看到他们探索的起点,和试图把创作与当下生活紧密联系起来的努力。台湾艺术家对待艺术的态度是相对平和的,艺术的长期繁荣发展需要这种态度。


 

张光华:在浮光掠影的现实世界中,年青人的生命形态往往是缺乏安全感的,所以在年青艺术家的作品中总是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寒冷的视觉意象,对社会现实进行批判和嘲讽,即使是追求形式主义的作品也不再唯美,更多的是留给我们一种处身失乐园的堕落的快感。那么,我们该如何评判这些作品的精神性价值呢?
毛旭辉:精神性通常是指一种信仰、一个具体的精神支点。信仰或者说精神支点对于艺术家是更为重要的,要回到艺术的原点必先回到精神的原点,宗教、生死、战争、有无都是精神本质的表象,精神性闪光是艺术的核心价值。视觉的快感稍纵即逝,但是它所传达的精神力量引向人们的心灵,对心灵进行改善和提炼。心灵力量的增长也会促进艺术力量的增长,排除物质的堵塞,使艺术的精神性更加闪亮。在年青艺术家的作品中,我们是可以到的精神性的闪现的,如台湾女性艺术家杨林的作品《非我》,把从基督十字架上转借的“钉子”加以色彩和方向上的重复堆叠,营造一个不断向外膨胀、向内深进的无限空间,传达一种宗教性的安定共存感,这种积极的艺术语言是能够与观者的心灵传感互动的。这种心灵传感就是艺术的精神性价值。

 

 

时间:2010/1/1 4:28:00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