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 500x220cm综合材料2007-1-
在希望的田野上
2005年至2006年间,我从河北、山西等农村收集了一些在生活中渐渐消失的而且有过劳动者辛勤劳作痕迹的废布作为基本材料,完成了一系列以“回望乡村”命名的作品。这是些很“中国”的印花布或手工织布。这些显然已成为一种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或地域特征的视觉符号,再加上麻皮、墨等材料,就构成了表述主题的基本语汇。我希望通过平面而抽象的表述方式,横向而开阔的图像效果,来唤起读者对本土的回味与沉思。
我给这批作品起了很好听的名字,《广袤的北方》、《在希望的田野上》、《不变的风景》、《土地的内涵》、《纯朴的村歌》、《土著的生命》、《深秋的干草》、《不尽的秋鸣》、《冬天的鸟巢》、《温和的暖冬》、《初春的信息》、《三月的天空》等等。这些作品名称听起来充满浓郁的乡土气息。难怪有朋友说我是放不下乡土情结;也有朋友干脆说我是乡土主义。
童少年时期的乡村生活;成年后由于采风写生连年不断的走进乡村;在不同历史阶段的扶贫、社教、文化下乡、接受再教育等等活动使我常常食住在乡村;后来,自己的工作室又建于乡村。可以肯定地说,乡村生活给我留下的深刻烙印是永远不会被时间抹平的。特别是北方太行山的乡村和冀中、冀南平原的乡村,无论是那里的生活习性,还是文化传承,也无论是那里的自然景观,还是人文图像,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这些记忆与印象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构成了我最早对“中国”这个名词的基本概念——广袤无垠的黄土地、延绵裸露的秃山梁、周而复始的农耕时日、粗笨憨厚的土地主人、灾难与平穷的历史、战乱与动荡的创伤……等等这些长期占据着我大半个脑际无法辞怀。我确实有浓厚的乡土情怀。但我不是个乡土主义者。我的乡土情怀是一种同情、怜悯、憎恨与爱等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的一种希冀与企盼。
我对乡村的回望,其根本并不在于“恋乡”,主要基于两个层面的思考:
首先是站在现代都市的大厦高楼、美女香车、花红酒绿的时尚背景下的“回望”。今天的城市发展,越来越变成一个用钢筋、水泥、复合材料等工业产品组合起来的“竞技场”。人们对超大都市的发展欲望,在不自觉中越来越膨胀。而大都市,在给我们提供多彩的梦想与新奇的同时,切断了我们作为自然属性的生命本原,也切断了我们生存文化的根性源泉。麻木的人们不再追问“我们从哪里来”,更不追问“我们向哪里去”,也无需知道“我们是谁”,只管无休止的满足自己的物欲,特别是资本的占有;或满足权欲,包括话语权的争雄;或其它私欲,以及对自己的放纵。体现在文化形式上的玩闹、戏疟、玩世不恭、对经典的一味消解、对虚荣身价的无休止攀比,等等这些就像一场场闹剧在都市的水泥方阵中演绎;又像一个巨大的魔方,将大家带进一种尴尬的怪圈,进退两难。
也许,卡夫卡确实是对的,他认为人类始终是在演戏。都市就是个大剧场,你只要走进去就会扮演其中的某个角色。既然我们都在演戏,那就不要当真了。不过,我们即使演戏,为什么非得演闹剧呢?
因此,乡村的宁静,乡村的真实,乡村的恬淡,以及那里泥土的气息,草木的清香,不正是抚慰我们心灵的良方吗……这是我回望乡村的第一个层面的理由。
第二个层面,是对一个历来以农耕为主体的民族人文生态大背景的反思。这个“乡村”不是具体的某乡某村,而是我们走向现代化,思想观念接受现代主义的生成、起点、改造、发展的背景与基础。
我们清楚地记得,“一天等于二十年”的“伟大时期”,我们是用土法炼钢铁,“十五年赶英超美”;“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旗帜下,我们“创造”了“亩产万斤田”,“麦穗上可站人”的明星壮举;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年代,也就是“臭老九”靠边站的年代,有许多这样的“先进事迹”,就是把引进外来的先进机械设备改造成土设备使用,名曰“土法上马干革命”,那时候是谁越“土”越吃香……后来改革开放了,“臭老九”渐渐成了“香老九”,忽然间,在我们身边的真假“老九”一大片,真假博士、硕士如雨后春笋般成长。当“科学是第一生产力”一出台,水能变油的“科学”就登场了;一搞现代化,台上台下的人们都在语言陈述上“科伦”现代主义的词汇,生活方式上“克隆”现代化的外在形式,但在骨子里,在灵魂深处,要么是封建时代的思想意识,要么是农耕时代的处事模式……每当想到这些,就会感到我们虽然有了林立的现代高楼、宽阔的高速路,但始终生活在一个“大乡村”。
这些都与“土”有关。这个“土”在大自然中是一切生发的根本。“土”,作为五行之一,在我国传统医道里是核心,称为“中央脾土”。金、木、水、火,是围着“土”旋转的。因此,土是根本。但是,在中国通常的思想观念寓意,“土”意味着愚昧、落后、无知、傻气。如“土老冒”、“土财主”、“土头土脑”、“土腥气”。当“土”与“乡”联姻为“乡土”,便完全成了一个文化概念。“乡”是什么,是家,是归宿。阴阳八卦里有个词叫“二至还乡”,指阴升(夏至)阳升(冬至)回到了本位。在这里我们可以把“还乡”理解为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在文学里“还乡”就是归家。可以说,土、乡土、乡村,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它们的关联性都是无可争议的。那么我们对乡村的回望,就是一种静思、一种对混乱无序状态的清洗、一种理性的梳理、一种回到原位性的思考。
虽然,这些都不是艺术应该解决的问题,艺术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作为生活在这样一个背景上的有良知的人(艺术家)是不会对其麻木不仁,视而不见的。自然,你的作品也会带着这些印痕不断延伸。因此,回望乡村的主题也就不期而至。
可以说,我们的生活,不仅是充满朴溯迷离的精神幻觉,而更多是经常伴随着苍凉、焦灼的心灵疤痕。《广袤的北方》等作品正是这样一种情境的抽象写照。当我投入的去完成《在希望的田野上》这张画的时候,一直在脑子里打转的问题是:我们的理想与希望是建立在怎样的“田野”之上?反过来,我们又能在这样的“田野”上寄予怎样的一种希望?在大家高唱“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时候,狂热的政治理想象吹气泡一样弥漫着这方田野;当这种歌声渐渐远去之后,极端物欲的现实理想恨不能将这田野在一夜间变成生长钞票的温床。有时候真的困惑,我们的理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地,我们种植的希望会生长出怎样的果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