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灿灿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唐-卢纶-《塞下曲》
此诗取材自司马迁的《李将军列传》,大意是:夜深之时,密林一片暗色,忽来一阵狂风,草丛开始哗啦啦的起伏抖动,恍恍惚惚中,一头白虎扑来。这时,李广将军正从林边驰马而过,他眼疾手快,拉弓一箭射出。翌日晨曦之时,将军记起昨夜林间之事,顺原路回至林中,寻找猎物,明亮的晨光中,分明看见被他射中的不是白虎,而是一座巨石,不禁大吃一惊。这样的场景仿佛可以在葛辉的画面中寻找到蛛丝马迹,色彩单纯却涌动着某种暗淡的天空,白马停滞于莫名的山石之间,几株顽强却又孤单的花枝略显衰败,像是刚刚发生过什么,却又很难寻找到遗留的根据,布满笔触的石头又似具有生命的形状,怪异而又荒芜。时间与空间显得游移不定,犹豫与坚决在其中不断的徘徊。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日与夜的辗转,昨日的少年英气,也许在分明之时,会倍感荒诞和错乱。曾经,飞射出的利箭,白色的羽毛带着对唯美的捍卫,对放纵的痴恋,奔向现实世界的迷局,留下几许惊叹和奇异,没入恋恋风尘。像是一篇小说的开篇,也像是一部话剧的落幕。
成长如蜕,生命的相伴总是疼痛。葛辉是乐观的,少年英狂式的意气和自信,残酷的现实简化为多彩的童话。即便,童话的场景并非是尽如其意的美好,略带忧伤的笔触被蒙上少年老成的色彩。但,华彩的诗意却始终弥漫于葛辉的作品之中。可以说,这是一种干脆的乐观和深邃的幻梦,它区别于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怀春,也不同于轻浮、矫情的梦幻诉说。在这个意义上,葛辉的作品构成了某种更为真挚的对生命、现实、存在、理想的抚慰与描述。
或许说,在葛辉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可贵的品质:纯情、质朴、善于幻想以及那种烂漫的理想主义倾向和唯美的追梦情节。同时,在这些轻松、荒诞的想象图景背后,注定是敏感所带来的脆弱、执拗,常常陷入自我塑造与生存选择的矛盾泥潭,时刻挣扎,备尝苦涩。然而,葛辉的作品并非持有过多的批判态度和明确的价值判断,被恍惚的哀伤和莫名的孤独感所孤立出来的是个体的真实情感和对想象世界的迷恋,现实亦如鸦片,它既是短暂得以安慰的温床,同时又是使人不断深陷其中的加强安全感的井洞。葛辉在对虚幻世界的想象之中寻找到了片刻的告慰,同时又在这一告慰中向往在荒诞化、陌生化的想象海洋中遨游。在以功利交换和自我摧残的基础上所形成的现实秩序关系中,葛辉仍迷恋单纯而又伟大的友谊、生活以及众人真挚的狂欢。。。。事实上,葛辉的作品是一个拒绝世俗、拒绝所谓的成熟、拒绝绝对理性、拒绝冷漠的、契约式的社会秩序之后所遗留的一个暂时性方案,是在虚无底色之上的个体的欲望和想象,并以一种最为个人的方式,用生命的原始活力躲避权力的挑衅,并还原了稚拙的纯真。
肆无忌惮的单纯和亦真亦幻的想象使得葛辉的作品保持了架上绘画的一种品质,即:绘画性与单纯、敏感的心理波动之间的互动关系。在抛弃了严肃的理性逻辑关系之后,纯真和干脆也在此时变得如此坚决。没有过多的束缚和干涉。所有拥有过的那些过往,快乐的笑、单纯的失落,美丽而温情的瞬间,狂热而真挚的拥抱,伤害之后自我的告慰,属于时光的烙印和成长的记录,都被葛辉描述于画面之中,碎片化得往事在画面中重影交错。笔触的游离使得心理波动变为可触的视觉痕迹,而白马、花朵、身体、天空构成了葛辉画面中现实的叙事痕迹。然而,在痕迹的边缘,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之中,我们所看到的却是无声的迷茫和不知所终的不安与恐惧。
心理境遇与画面意境的转换无疑是葛辉一直在试图解决的问题。所以,葛辉的作品是多变的,不确定的。悬而未决的并非仅仅是技术性的语言转换,而起到关键作用的则是心理境遇本身的不稳定性。对于葛辉的经历而言,这是一个危险的刀锋般的时期,他在稳定的图示、执着的真理追问和多变的情景、不确定的感觉描述的接轨处。身与心,都在体会着转化的纠结和困惑,更何况,他的敏感使得他体验到这个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和成长约束,这里空气潮湿、暗晦,发生着各种难以启齿的少年故事。
沉默的身体是人类最大的恐惧与爱,欢乐与悲哀。在葛辉的作品中裸露的身体成为沉默的化身。可以看出,裸露的躯体被置于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任何保护,即使有一张作品中出现了拥抱的动作,但这种拥抱仍使我们感到如此苍白、脆弱。画面中的女性裸体丝毫没有欲望挑逗的成分,一切如此简单、平静,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样一丝不挂,木然的站立,毫无畏惧和羞涩。她们的裸露绝不是平白无故的展示,而是在严重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不断的掩盖,用浮夸和放肆去成长,而所有的掩饰,都来源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当把这些拉回现实的功利思考之后,这样的策略没有好与坏之分,她们只是比我们更敏感于自己的生存环境,她们远比我们想象的丰富和复杂,也许远比我们深刻和清醒。放弃与追逐,幸福或是痛苦都如往昔。
生活并发现生活,这是葛辉的作品中现实的根源。成长在葛辉这里从来不是悲悯者的福音,而是关于成长史的碎片化日记。带着白色羽毛的少年,亦如利箭。他有满腔少年血,似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理想,又有自卑所诱发的在相约瓦全的现实中宁为玉碎的气概,这便是成长过程中,激情不断浇灌的常青树。葛辉对许多事情保持了单纯的追逐,崇尚自由、迷恋冒险,常有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喜悦的狂欢和自信的表述,使得葛辉激情洋溢,坚信美好的初衷。而,与现实的磨砺和教训相比,家庭、学校和朋友间的教育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葛辉始终保持着美好的期望,即便现实总是背道而驰,然而葛辉是幸运的,他没有悲观的去迷恋伤害,也没有沉迷于伤害所带来的莫名诗意,正如前文中所言,葛辉是乐观的,他具有契约化社会中所不拥有的纯情、质朴、幽默和善于幻想,他对此乐不思彼。
关于潜意识的记录和对未知世界的好奇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在我看到葛辉这批作品之后,更多的是一种个体的猜想和由此引发的描述。葛辉的作品并不致力于打造一个叙事完整的故事,或是清晰无误的道理。我们很难用自己的知识去刺破作品背后的真实发生。但葛辉的作品正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想象的脚本,供我们在无边的思绪中去描述一些只言片语。
电影《苏州河》中,有一段经典的对白:“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来找我吗?”“会啊。”“会一直找吗?”“会啊。”“会一直找到死吗?”“会啊。”“你撒谎”。。。。。对于美好生活和完美世界的期许,在一问一答中平实而又质朴的展开。人们乐观的执着于对完美的追寻,悲哀的接受着现实的警告。葛辉作品中烂漫的理想主义和唯美的追梦情节,恰似古典主义的黄昏,有些吟唱始终没有暗哑,就好像在成长和青春叛逆的路上,有些家园总有痴心人守望。在大量描述青春和成长的艺术作品中,我们仍能看到,在成长的歌声里,白莲盛开,诗人归去。
将军在朦胧的黑夜之中遭遇凶猛的白虎,情景如此真实,而在日夜分明之时,这些朦胧、黑夜、凶猛却被带着白羽的箭儿引向一块巨石。葛辉的作品是荒诞的,同时也是执着于纯真的情感付出和完美理想的自我抚慰。观者总能从一些作品中看到自己的人格理想,甚至将自己比拟为英雄,幻想其所持有的孤独与彷徨。温暖似乎也在这时回归,葛辉的单纯并不着力于对现实权力本身质疑和反思,而在人性,在于人性在成长过程中是如何受伤害的。
现实就像一场选择,人们是为本真而存在,还是为机遇而生存,这是个问题。现实,冷酷的告知:“我不会像马达那样找你,我在撒谎,别信我”。而白羽少年却依然固执的寻找一条温暖的回家的路。
2011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