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公粮》与《种子》手记
《公粮》与《种子》是我近期创作的两件装置作品,由现成品组合而成。这些现成品不是别的什么高科技产品,而是最普通的底层百姓用来装运粮食的手工织品——口袋。
这种口袋在现代工业产品迅速蔓延的过程中已经退位为昨天的历史,在现实生活中早已消失得没有踪迹。这些口袋不仅记录了往日中国农人的勤劳、质朴与艰辛,同时也显示了他们的灵巧、聪慧与乡村的文化传承。
往日,钱袋、粮袋、面袋,都是每位中国人所熟悉的,口袋,实际上是这三袋的总称。口,即嘴,即生计,生存之本。口袋,与吃与生计密切关联,不仅夏收秋忙收获粮食须用它,瓜田李下时蔬瓜果须用它,赶集装货也用它,几乎所有与生计有关的东西都会用着它。可谓往日中国农村重要的生产资料。
偶然间,我在乡村的麦场上发现,今天的农人们早已用机械制品的朔料编织袋装粮食时,就特别想再能见到这种手工织布的口袋。因为,那是我对中国北方农村生活的深刻印记。我从2006年的春季开始,到07、08的几年间,前后几次专程走进太行深山的偏僻村落,寻觅记忆中的往日形象。结果,虽然艰辛难觅,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几百条带着不同姓氏、不同故事的口袋,陆续收复囊中。
在这些口袋上,那些有模有样、形状各异的补丁里,我们看到了当年乡村的姑娘媳妇们在煤油灯下或田间地头穿针引线的劳作情形。有不少口袋上是补丁摞补丁,原口袋的本来织布早已面目全非。通过哪些不同缝制风格的手工针节,可以想见它已经历过几代人的巧手,缝补浆洗,勤俭持家,就好似良家妇女们的朴素身姿隐约其间,闪烁着恬淡的乡村情景。
这里既有贫穷岁月的辛酸,也有平实日子里的甜美。
在那些隐约可见的各家各户不同字迹的铭文间,我们可以想见乡村秀才们习文炼字、求学读书的岁月留痕。当我把这些带字的口袋拿给京城的文友们看的时候,没有人不被这良好的字迹所赞叹的。在那些至今也不富裕的偏僻山区,那些太行深处的村村落落,没有书法名家,却有几笔好字,真是令人叹服。但是,又让人惋惜的是,那都是当年乡间的遗老们留下的墨迹。在只需敲击键盘的时代,已不见后生们再拿起那种磨练十年还难见工底的毛笔了。
我用这犹如化石一般的口袋组合成的第一件作品命名为“公粮”,是因为这口袋还曾经肩负过交公粮的特别使命。这也是口袋留给我的另一种记忆。千百年来,似乎农人种地交公粮是天经地义的事,每到纳粮的时节,各乡各村各户,肩扛驴达小车推,潮水般涌到了为国库囤粮的粮站,排队过秤等待交粮。那些浩荡宏大的情景,因这些口袋而不断浮现在我的脑际。那时的口号是“丰收不忘国家”,“农民交喜爱国粮”。一向本分忠厚的中国农民,尽管自己并不富裕,一条关联自己命脉的口袋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公粮还是要交的。
那是一段已经告别了的历史,那是中国有史以来难以抹掉的印痕。我以竖立形式将口袋高耸的排列起来,有意造成丰碑一般的视觉效果,来增强观者的仰慕之情。
当然,一件作品不可能承载丰厚而复杂的历史,但它能勾起集体记忆的回想。作为作者,也许因情感上的原因往往会给予作品太多的期待。但是我相信,即使不懂得它的历史,就他那种带着沧桑,又不失其雅致的色彩效果,与错落有致的补丁拼贴,无论如何都会给我们的视觉带来诱惑与享受。
我给另一件作品起名叫“种子”,不仅仅是这口袋里可能就装着种子,重要的是,在这满是补丁的口袋上,我看到了劳动者的一种特有的意志与能量,这是一种品质,是在贫穷与艰难中磨砺出来的珍贵品质;同时,也是对“美”的一种全新诠释。这种美是生发在生命内核的,是撼动心灵的,虽然带着原始而野性的气息,但是蕴藏着理想而崇高的精神,它应该成为我们精神的种子洒向每个人的心田。
李向明2009-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