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逸事
接下来的采风生活就应了一句比较时髦的话了,叫做“疼并快乐着”。我们的车每走一段路,都要停下来,因为,道旁的山地里有劳作的山民。他们有的在收割稻子,有的在收玉米,那生动的劳动场面和穿着不同的劳动者,还有这些人的形象、劳作的姿态和动作,都成为了画家们争相拍摄的目标。上来,下去,忙碌不停,昨天晚上休息后保存的能量在一点点挥霍一空。此时我们才知道养尊处优的后果是多么严重,我们没有本钱来从容应对繁重。
然而却其乐无穷。在一个名字叫做“不大点儿”的山村,我们遇到了一对正在扒玉米的夫妇。男人穿着黑色上衣,草绿迷彩裤,脸色黧黑,身材不魁梧但很结实。女人坐在玉米堆旁,上身着灰色间白杠晴纶衫,下身一黄裤子。从衣着上看,他们一定拥有殷实的家庭。大家开始拍照,大卜坐在那儿为女人画速写。我与那男人唠了起来。问到生活,男人眉眼处是一片满足的笑纹。他描述他们的生活状态:养了一些牛,种了三四十亩地。如今政策好了,多干点儿,多挣点儿,孩子还念书呐。他打开了话匣子:孩子18岁,中学毕业后,在外面学画画,主要是外销画,每年得交学费。希望孩子以后到艺术院校深造。
农民的心,如今也变得广阔了,他们不再是“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实用主义者了,他们眼睛盯着现实也眺望未来。
大山中的村庄已经开始变暗,我们在马不停蹄地走马观花新房子镇的佳在水村后,到了一个叫做孤山子的朝族屯。几位画人物的画家很想找一个朝族家庭采访一下。在志卓的“激将法”奏效后,大光便义无反顾地去做思想工作。一位已外嫁回家探亲的中年妇女,穿上了鲜艳的民族服装为画家们做“模特儿”。这户人家的房子很古老但是典型的朝族风格,拱形草质房顶,白色的墙有些斑驳。与其他房子不同的是,此房的门旁醒目地挂着一个“荣军之家”的小牌。问身边与朝族人大相径庭的老汉,才知道他叫黄风日,今年已85岁了,是个纯血统的朝族人。原来,他1951年参军入朝, 1953年退伍还乡,做了30多年的生产队长。我问为我们带路的乡文化站的同志,老人每月有补贴吗?得到的回答是,有吧。
于是就作罢。
原始森林
见一下原始森林,体会一下什么叫广阔和深厚,是这次采风活动的主旨之一。我们一共两次进入其中。第一次是去一个名叫“向阳川”的林场。不知为什么,我总的感觉是兴奋不起来,是没有找到真正的原始森林吗?倒是在来林场的路上,一处壮观博广的瀑布,给我们注射了一针兴奋剂。
那瀑布名字叫“大湖”瀑布,名字起得不甚响亮。联想到我们走过的一些村屯,比如“不大点儿”、“大平地”、“老人沟”、“虎洞沟”、“大顶子”等,都通俗得令人不能容忍。我想原因一是可能起名的人真的没什么文化,之二可能是想起个自认颇有文化含量的名字老百姓却不领这个情。“文革”中诞生的诸如“卫东”、“革新” 、“批修” 、“红旗”等地名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便是佐证。
这就是世界。
“大湖”瀑布有很宽的幅度,分好几溜儿,从下面看,那水是从半山腰倾泻而下的,那响声虽然不能用震耳欲聋来形容,但却是有些惊心动魄,特别是看到崖下深蓝色的潭水时,心中不免有些战慄。我的心中不经意地涌出了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诗句。此时正好是上午,阳光直射水面,机会难得,周围响着相机的“卟卟”声,大家不管形象高大与否都争相留影。这时,一个可望而不可得的现象出现了,在中央幅面较大的瀑布群中,出现了彩虹。此时,大家心中的彩虹也蓦然而现,用欢欣鼓舞来形容此时大家的心境绝不为过。临行时,每人用饮料瓶接了满满一下子的水,为喝上了真正的矿泉水而得意不已。
长白县是一个质优量丰的天然矿泉水资源宝库。到目前为止,已发现的饮用天然矿泉水水源地56处,地热水源地1处。其中单泉流量在1000 m3/d(注:m3/d是每天泉涌量多少立方米)以上的有16处。如此大而丰的贮藏量,不能不说是此地的瑰丽珍宝。
艺术苦旅
这个题目是我们在采风途中侃出来的,志卓说做主题目有太大之嫌。那就做小题吧。
6天的时间,来去两天共达20个小时的路途,特别是行驶在山区的时候,你会感到飞机起落时的气压变化。特别是像我这样心脏常常不按规则服务的人,会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再一个是山路变化莫测,所谓的“胳膊肘儿弯儿”随处可见,当你移目窗外,看到车子的旁边只有两三拳的宽度,下面是深邃的峡谷,你会突然意识到,人的生命有时就是悬于一线之上,生与死的界限像数学中的模糊函数那样深渺莫测。
而同样深渺莫测的还有那广袤的原始森林,这是我第二次与它续缘时的深刻印象。
在“50里岗”进入真正的深山老林时,我看到了比印象中更加茂密的老林子。我在以前的两部小说中,特定环境就选在了原始森林。而那时,我与它从来就是素昧平生。此时我就要验证我的未卜先知的本领了。
走着,就看见久违了一年的雪了。由于天气不是很冷,那雪就有些微融,两道小汽车的辙印,将融雪变得碎裂了,踩在上面有些滑润。我听说,这四五米宽的林间小道,是森林中行走的生命线,有经验的人都不会离它太远,否则,就会有“麻搭山”的可怕后果。
但我又很想离开这条小路到真正的老林子里去体验,我需要用实际行动来验证我小说中的描写的偶合程度,并且还要为自己积存一点回家后的谈资,在妻儿面前用事实证明自己绝非胆小之辈,并间接地向人民保证:如果再有民族危难,我不会做汉奸的候选人。
我下定了决心。
老林里并没有想象得那样灰暗,众树林立,有些树种如松树还很青翠,有不少的树桩和倒木,上面长满了青苔。脚下的腐叶软绵绵滑渍渍的,我沿着一些深深的脚窝循规蹈矩地小心向前走,避开矮棵植物的障碍。雪很深,没了皮鞋帮,雪水渗了进来,脚下凉森森地,每走一步都很艰难,还不时有带钩或有刺的植物拦在前面。我突然想起,当年抗联战士就是在这里与敌人周旋的,由此我更加尊重这些无畏的人们。我开始吃苹果,以滋润已经干渴了的嗓子。我突发奇想,如果靖宇将军能够有苹果裹腹,没准会看到胜利的曙光,因为,只有虚弱极了的人,才会在此被缚,否则,体力相当,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追上一个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子里出奇地静,几乎没有风,只有偶尔不知是什么鸟的鸣叫突兀而现,连它翅膀扇动的声音都有一种忽隆隆的音效。我想如果是夜晚,这里一定像冥府一样可怖。而此时如果一只老虎从天而降,人就只能是一顿午餐而已了。
这情景与我小说中的描写没有根本的差别,我真的想在阔大的林间大吼一声,老于你真是有才呀!但我没有这样做,我的周围还有几位真正大才的画家,如果我真的喊出来,他们会认为我早晨吃错了药;没准还要在我自认天才之后而不屑与我为伍呢。但我还是很兴奋,我知道,在这万籁俱寂的空间里,我的思想可以自由骋驰,在我的意识深处,自诩自己是个伟人都不会遭到责斥,因为,在山大王老虎光顾之前,没有人对你的安全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殆。可是,在我走出这神秘的地方以后,我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了,因为,还有比山大王更具权威的事物在山之外。
弦外之音
在几天的采风中,我常常被一个环境和生物保护问题所困扰。首先是白色污染。我们每天驱车在山路上,看见满目皆是挂在树上和树丛中的塑料袋,不仅有碍观瞻,还因为它们的不可或很难降解而成为环保之忧。
再一个是生物保护问题。我们在好多山坡处都看到有长长的白色围带,是用塑料布做的。问了一下,是用来抓哈士蟆的。哈士蟆属两栖纲,无尾目,蛙科动物,学名中国黑龙江林蛙,又名雪蛤、哈什蚂、黄哈蟆、油哈蟆、红肚田鸡等,是我国东北长白山特有的珍稀的野生动物。
哈士蟆如人参一样,野生的逐渐被采光时,便开始了人工培育,并取得成功。但真品哈士蟆,须在原产地区域范围,自然生态放养三年,让它饮清泉甘露、食百种昆虫、历霜雪而成。这也是哈士蟆油名贵滋补,被称之为“动物人参”的原因。哈士蟆在10月上旬天气变冷时,便开始冬眠;它耐寒能力极强,在-20摄氏度以下四肢都已经冻硬,但胸腹部没有冻实,放在温水中都会苏醒,由于其冬天在雪地下冬眠100多天,故又称“雪蛤”。
哈士蟆的神奇之处还在于它独特的生长环境和顽强的生命力,钟毓灵秀的长白山赋予哈士蟆天地之精华,严冬酷寒的自然环境造就哈士蟆极强的生命力,所以,哈士蟆有自然界“生命力之冠”之称。
为利益所驱,当地人就利用哈士蟆夏天上山后,秋天又要下山返回江边的习性,在大山腰处挖下深沟,又在沟边围上塑料布围带,在哈士蟆走投无路时将其拿下。这是一种灭绝性的捕杀,后果是野生哈士蟆日趋减少,只有养殖的哈士蟆滥竽充数于市场上。
这是一种悲哀。
历时6天的采风完美收官,达到了“尊重生活,尊重生命,尊重艺术”的初衷。艺术家们跋涉两千多公里,拍摄资料照片近三千张,为今后的艺术创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这是一次有益的艺术苦旅,是艺术家们艺术自觉和艺术本真追求的最好体现。
用一个近乎笑话的事件作为结尾:在一个小山村采风时,一位牵着老牛的山民很生硬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画家们答想照个像。那人气呼呼地说:×,又拍虚假广告,一点不给老百姓办实事。真令人哭笑不得,但总的感觉这些话还是不细分析为好。
但愿我们的艺术家还本真于民,将优秀的作品献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