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林:当代艺术的集体沦陷和艺术区的衰退
发布时间 Release time: 2013/2/18 17:20:00       来源 Source:徐子林艺术国际博客
 

最近媒体发布2012年艺术市场回顾的文章,多从负面角度列举了艺术市场中的种种不端和不可告人的黑幕交易。相信很多人看了不免对艺术市场心灰意冷,实际上大可不必。就如大家调侃“刷微博觉得中国马上就要毁灭了,心情灰暗到极点,只好再看看‘新闻联播’才恢复了活下去的信心……”这是长期以来政府习惯粉饰太平,报喜不报忧。对负面的、衰败的事情总是匿着藏着不让大家知道,可事实上中国人活得一天不如一天,天天活在焦虑中。据说2013年情人节北上广的玫瑰花卖的很不景气,可见中国人现在连嘿咻的兴趣都在衰退,人要活到多悲惨才会连嘿咻的热情都没了呢!而美国、日本等国家天天报道不好的和负面消息,动不动政府要破产了,经济要崩盘了……可是老百姓仍然活得有滋有味,太太平平。

春节前参加艺术品市场年度峰会,一家知名拍卖公司董事长发言时,对艺术媒体和评论人颇有微词,责备媒体常报道艺术品市场负面消息,让大家对艺术品市场失去信心……如果仅从一个拍卖行的私利角度,当然渴望所有人都一起哄抬轿子,一起忽悠大家盲目、疯狂的炒作艺术品,这样拍卖公司的佣金抽的多爽呀。可是社会的发展要求,即使是一盒香烟也必须写上“吸烟有害健康”,这才是健康社会必要的信息公开。

从这个角度看,中国人要学会接受来自不同角度的,甚至是负面的信息,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最大限度的接近真实,才能远离业已习惯多年的空话、套话和假话。

本文之所以将艺术区的现状剖析纳入艺术市场板块,因为在目前阶段,艺术区仍然是中国品市场的根据地,和一级市场息息相关。所以对艺术区现状和发展进行深入剖析显得非常重要。

伴随着中国艺术品市场的高歌猛进,艺术区和艺术产业在全国风风火火地开展起来,从2008年以后,不仅在很多省会城市出现艺术区,甚至二三线城市也开始以艺术的名义匆忙圈地。然而到了2012年随着艺术市场的衰落,绝大多数艺术区难逃倒闭的厄运。但吊诡的是国家在“十二五”中确定文化产业大发展的政治策略,导致本该式微的各地艺术区不仅没有萎缩反而像打了鸡血一样继续无序狂奔,同时催生各地美术馆建设热潮。在很多地方政府看来,新建美术馆和艺术区,就是打着文化艺术的名义开发房地产!所谓各有各的算盘,政府倡导的文化产业和艺术家理解的艺术事业是鸡对鸭讲,八竿子扯不到一起!于是全国各地都在上演着“艺术区里没艺术”的滑稽剧,而北京上海仅有的几个标志性艺术区也在走向没落。

盛名远播的北京798艺术区在2012年,也不断传来各种衰退的消息,甚至传言要被改成朝阳区水上公园。这个艺术领域最重要的艺术区自诞生起就多灾多难,从2003年以后持续两年的拆迁危机;2007年产业结构调整到2008年市场萧条。2011年中国艺术市场在拍卖公司疯狂鼓吹下荣登世界第一,而画廊业却举步维艰,798艺术区里的画廊在高成本低收入的情况下又经历一次大换血。如今的798艺术区成了北京城市文化名片成了都市旅游观光区,房租越来越高,艺术家越来越少;餐厅、商店、小商小贩越来越多,画廊越来越少;游客越来越多,欣赏艺术的人越来越少;时尚、商业活动越来越多,艺术展览越来越少。

2012年开始,798艺术区多次出现省级美协的奇怪身影。2012年12月1日,“百位美协主席走进798国画联展”在798艺术区开幕,该展展出了中国美术家协会、各省市美术家协会主席、副主席的代表作品。该展览并非偶然为之,作为持续性的系列展览,其展览策划风格延续了政府一贯的假大空、概念化的运行模式,“百位美院教授走进798中国画联展”、“百幅中华美景中国画展”、“中国百花工笔画展”、“百幅北京美景作品展”……系列展览的主办方即是“北京798文化创意产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

美协的系列活动显然不能孤立的理解为偶然现象,而是带有强烈的标志性意义,因为在中国语境下的美协和当代艺术具有天然的对抗性。美协在此时入侵798,标志艺术界国进民退的开始。至此798艺术区作为“自由的、公共领域”的自足性彻底沦陷。即使在早期798艺术区,这种自由性和公共性是极其有限的,然而它毕竟具备一种可能性的象征。798艺术区因当代艺术而生,从诞生之初就伴随着强烈的民间的草根特点,在为生存和理想争取空间的过程中,一系列活动、展览、抗议、呼吁都带有强烈的“公共领域”意识。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中,公共领域都表现出明显的政治性,对民主、人权及言论自由的改善都起到关键作用。在现代社会,公共领域要同时对抗两股力量----政治和市场的干预。所以798艺术区也必然要面对这两股势力,可悲的是,作为中国当代艺术象征的798艺术区,不仅败给了行政蹂躏干预,同时也被甜蜜的商业资本怀柔溺死。

北京宋庄,经过20年的发展,在2008年达到鼎盛,集艺术家、画廊、批评家、经纪人和艺术生产配套服务供应商的复合型艺术聚集区。但是宋庄和艺术家的联姻关系一直以来伴随着争吵乃至对峙,比如行为艺术一直是宋庄最敏感的G点,稍微动静大点就会迎来政府的管制。即使是栗宪庭这样德高望重的“村绅”举办的实验电影,也是常常遭遇突然断电的待遇。从圆明园画家村到宋庄到798艺术区,当代艺术家对社会的表态不断遭到封杀,这说明在中国的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中,对来自民间的思想发生和发育没有留下丝毫的空间,而来自民间的表态和诉求,完全以地下的、叛逆的和异端的方式和面貌出现。

在特殊语境下的中国,思想史和社会史的交集必然是用政治对抗乃至斗争的形式体现。而这正是中国当代艺术作为国际艺术舞台的“春卷”和道德合法性的表态----与极权和专制的意识形态对抗,从而获得先锋性和身份认同。在圆明园画家村和早期的宋庄、798艺术区,这样的思想史意义依然一息尚存有所呈现。

然而,最终刺死中国当代艺术的尖刀并不是极权政治,而是充满享乐、虚荣和富贵的商业资本。面对丰韵风骚的权贵资本,昔日的先锋不是拒绝而是争先恐后的投怀送抱,成为披着当代艺术狼皮的犬儒主义和暴发户大金牙,他们不光彩、恬不知耻的顶着当代艺术的光环四处走穴圈钱。

2012年宋庄举办“艺术品产业博览会”,宋庄算是和当代艺术撕破了脸,彻底背叛了孕育它的当代艺术。声势浩大的艺术品产博会就是招商引资的展销会,行画、商品画大行其道!在地方政府看来,当代艺术不被待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艺术品产博会为宋庄获得数百亿的资金支持。相对于中国各级政府不择手段 “搞发展”一样,艺术就是夜壶,用的时候拿出来晃一下,用完就塞到床底不见天日。只有那些能带来经济效益,有唬人的概念,能带来政治业绩,才能引起行政官员的兴趣。百亿元支持下的宋庄,政治掌舵、经济挂帅,扯起做大做强的大旗,房租飞涨,到处面临拆迁与新建。草根艺术家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逃离昔日的艺术乌托邦。

回顾中国当代艺术30年历史,面临今天的可悲结果是必然的。昔日信誓旦旦的艺术青年,人到中年不是主动投奔了官僚政治就是深陷商业泥潭无法自拔,这在趋利的、短视的、无底线的中国社会环境中甚至被尊为成功人士的象征。成功学和厚黑学是中国全民奉为圣经的教旨,行政官僚和商界富人是中国主流社会最光鲜的阶层,权利寻租、官僚资本、贪污腐败、灰色交易均产生于此。而那些曾经的当代艺术家无不艳羡不已,他们开始以八面玲珑、游刃于官商资本之间为荣。在这样一群精神、道德双重破产的艺术家面前,你还能期待什么?

2011年因为抄袭丑闻“梵志画豹”的曾梵志,被大家称为“抄袭哥”,2012年曾梵志的丑闻再次拔得头筹,不仅因为再度抄袭丢勒的兔子素描而巩固了“抄袭哥”地位,更是因为多次在纽约拍卖行自托画价并涉嫌偷税漏税而被海关调查,至此“抄袭哥”又获得“托举哥”称号。当然“托举哥”不是一日可以练成的,曾梵志继续通过慈善义拍托高画价,和导演冯小刚合作一幅《一念》进行慈善义拍,而宣称拍得1800万元的善款至今也不知踪迹。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表演往往能吸引无良媒体的高频次宣传,同时无需承担偷税漏税的风险。

反观世界各地的艺术区,从各国的历史上看,刻意打造的艺术区存活的时间都不长,伦敦的费兹洛维雅、纽约的SOHO区、法国左岸艺术区都遭遇人去楼空、惨淡经营的困境。艺术家的天性不可避免的寻找租金低廉和自由宽松的创作空间。

然而在中国,政府掌握着大量资源、包括土地、财政、产业规划等。能改造成艺术区的厂房大多数是过去已经停产的国有企业所有。这些早已停产的国有企业掌握着重要的土地、厂房资源,他们成为“天然房东”。而“天然房东”们代表的是一种被淘汰的落后生产力,这些昔日被称为“社会主义工人老大哥”贪婪而唯利是图,当荒废的厂房被艺术家们塑造成令人关注的艺术区的时候,他们卷土重来,粗暴介入艺术区的管理并强行涨租,他们提供的租赁合同满是霸王条款,而且租约期限很短(通常不超过3年,甚至有一年一签的),租金逐年递增却不提供任何服务,在他们看来,能把房子租给你都是给足你面子了。他们亲手毁掉了已经逐渐发展成熟的艺术区。

好大喜功的各级政府动辄要产业化、规模化,政府把这些自发的、原生态艺术区强行纳入文化产业版图,并信心满满的刻意打造成符合政府文化官员想象的产业区。他们忽略艺术区是一个慢热型,需要积淀、孕育并形成人文环境的聚集社区。而不是简单空洞的口号和强制性的管理能促成的。

在吹嘘空洞的“海派文化”数十年的上海,从2000年中国艺术品交易日渐火爆的整个过程中,上海竟然出奇的淡定和疲软,堪称大都市文化沙漠中的奇葩。但是细数上海的文化设施和元素,美术馆、画廊、拍卖行、艺术园区等一个不少,只是规模、数量和活跃度奇差。比如上海M50艺术区和北京798成立时间差不多,但是规模小很多,里面的画廊惨淡经营,开业和倒闭此起彼伏。和所有的过气国企一样,M50艺术区的东家上海纺织集团,和北京七星集团一样,涨房租是主旋律。在他们看来,按面积出租的买卖,每平米能上涨几毛钱才是关键,其它都是浮云。如果只以经济效益作为衡量艺术区的唯一标准,就产生了一个悖论,M50艺术区位置最好店面现在最多能涨到6-8元/平米/天,其它位置通常在3-4元/平米/天,按这个标准核算,M50艺术区能创造的经济价值远不及它附近的月星家居广场,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写字楼。如此糟糕的过气企业为什么还不宣布破产呢,一个纺织公司不做纺织开始做房东,是什么法律条款规定这片土地和厂房必须成为过气国企的私产呢?如果能在法律上找到依据,我们需要重新思考这个国家和政府到底是什么性质。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即使是过气的国企也同样手握两张牌,和政府谈文化大发展(扮演事业单位),和租户谈涨租金(扮演企业);在政府面前充当文化发展的专家和功臣,在画廊面前则变身蛮狠的房东。据称M50艺术区的总经理同时担任上海经信委创意产业指导办公室的重要职务。过气国企靠出租厂房勉强度日,一个既不懂艺术也没有文化的“房东”担任起上海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决策层,这是上海政府的悲哀也是上海这座城市的不幸。上海近20年来在文化艺术上的疲软完全是上海地方文化官员小肚鸡肠、不思进取的结果,他们见不得国内优秀人才威胁到他们的仕途,所以对国内城市间的文化交流和艺术人才从不待见,乃至严防死守不让其他城市的文化艺术人才进入他们视为己有的地盘。他们选择引进没有风险的国际经典艺术团体,这种形式具备双重保险,政治上正确且彰显国际大都市的实力,同时这些国际团体不会涉及乃至威胁他们的仕途。于是上海的文化艺术政策变成了“打点滴”,一味的引进却从不曾向外输出,甚至在国内也不曾向其它城市输出过。最终上海被一帮狭隘之人塑造成一个热闹的国际文化大舞台却彻底丧失自身的文化艺术造血功能,沦为一具文化僵尸,表面的繁荣完全依赖其他国家的文化输液,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局面!

而二三线城市的地方政府和房产商合谋,不管当地文化生态急于编造城市文化名片,往往造成昙花一现的烂尾楼局面。号称合肥798的1958艺术区占地2600平方米,由一座1958年的老厂房,台湾设计师登琨艳设计改造而成。在2010年开始对外,许多安徽人热切盼望它能够成为合肥的艺术地标。然而经过短暂的热闹,到了2012年,艺术馆大门紧闭,四面的外墙上,挂着红色的大提示牌“危房,请勿靠近”。

全国和“合肥1958”一样命运的艺术区很多,常州、杭州等城市这样的失败例子还在继续增加。